近日，老家的表哥給父親捎來了一壺拐棗酒。我一回家，就擰開蓋子斟了一杯。第一口下去，經(jīng)過喉嚨時有一種莽撞的疼，但接下來，感覺一股熱量傳遍了全身，每個毛孔都打開了，一些郁氣濕氣寒氣好像都在往外發(fā)散。
    表哥給我們的是拐棗酒頭子。
    拐棗，是我家鄉(xiāng)特有的一種果子。果實屈曲拐彎，外形很像雞爪子，史料記載又稱枳犋、木珊瑚、雞距子、雞爪子、萬壽果、金鉤子、梨棗、雞爪梨等。每個名字，都具備著一種品相。拐棗成熟后味道香醇甘甜，可食用，可藥用。有活血、散瘀、去濕、平喘等功效。
    在我兒時的記憶中，拐棗占據(jù)著很重要的部分。每年冬天，萬物蕭條時，正是小孩嘴饞的時候，拐棗慢慢成熟了。剛開始，是澀的，我們只有整天在樹下咽著口水眼巴巴盼著等著。到霜降過后，果實變成麻黃麻黃的，就變甜了。它們一束束、一串串緊緊簇擁在樹上，就像一位慈祥的老媽媽，懷里兜著滿滿一圍兜甜蜜的糖果。
    我的家鄉(xiāng)是聞名遠近的酒鄉(xiāng)。家家戶戶都會釀酒。有玉米酒，高粱酒，甘蔗酒，但我最喜歡的是拐棗酒。到現(xiàn)在，我還依稀記得爺爺每年釀拐棗酒的情景。
    先是把成熟的拐棗用竹竿打下來，捶爛，等果漿出來后，加料加谷殼，大火蒸。蒸得熟爛后攤開晾溫，再灑些涼水拌酒曲，然后發(fā)酵。發(fā)酵到什么程度，中間要攪拌幾次，這就全看釀酒人的經(jīng)驗了。最后一道工序就是蒸餾。
    雖說家家戶戶都會釀酒，但就跟家家戶戶都會做飯一樣，味道還是有差別的。
    我們家的酒甄就在大路旁。每每釀酒的日子，總有很多過路的人在這里歇火，點一鍋旱煙，一邊和爺爺聊天，一邊等酒來。當細細的竹筍葉卷成的管子開始滴出清亮的酒時，酒就來了！剛開始流出來的酒，是拐棗精華中的精華，但人是舍不得喝的，爺爺會接三杯，作三個揖潑在酒甄上，敬酒神。之后一小段時間，流出來的就是酒頭子。這酒頭子，是精華，度數(shù)高，味道醇，但不多。等到酒一條線地汩汩流出來時，這酒勁兒也就慢慢軟和下來了。
    記得那時，常常有人醉在酒甄旁。睡一覺，醒來，干活的繼續(xù)干活，趕路的繼續(xù)趕路。記得那時，我們家的木樓板上常年放著兩排壇子，都用谷糠泥巴封著口。農(nóng)村紅白喜事，也有人來借酒，不過來年還上的必然是酒頭子。
前年夏天，我回老家，專門讓表哥陪著去看了拐棗樹。謝天謝地，它們都還活著。表哥說，“這些年，村里勞力都出去打工，沒人釀酒。過年回來，有的掙了錢還買了茅臺或者五糧液，比得這拐棗酒都不稀罕了。拐棗年年都落在地上爛掉了，現(xiàn)在果子好像結(jié)的也少了。”
我抬頭望去，經(jīng)過了這么多年，它似乎沒長高，樹干倒是粗了不少，樹葉長得還是密匝匝。一些淡黃色的花兒在樹葉間時隱時現(xiàn)，一陣清風撫過，久違的清香沁人心脾。我對表哥說，“現(xiàn)在，城里不興喝茅臺和五糧液了，土產(chǎn)酒在很多地方都成為公務(wù)接待酒了。你好好釀酒，會有人稀罕的！”
這不，今年表哥捎酒來，也帶話兒來了。“這兩年拐棗樹結(jié)的果子特別多，果實也較往年粗壯肥美。村里又有人家開始釀酒了！”
     看來，拐棗樹是不一般的樹，他是有生命的，有感覺的。因為他知道自己能夠?qū)崿F(xiàn)自我價值了，就重新煥發(fā)生機和活力了。